2011年2月20日 星期日

色戒 Lust, Caution:缺席的父親在英國


2007.10.04
片頭一開始便提到王佳芝的處境,被父親拋下的孩子。王佳芝是想要跟著父親的,無奈時局如此。與父親的關係其實是貫穿整部片,這部「色戒」依舊沒有脫離李安對於父親的描寫,只是這次的父親是缺席的,用缺席的方式成了王佳芝到死為止的永恆命題,等待、追尋著父親。

我覺得許多人戮力討論的三場床戲其實只是整部片的陪襯,不到刪掉的地步,但也不是全片的中心。我覺得色戒的行銷標語「色易守,情難防」以及媒體多以情色角度報導誤導了許多人看這部片的角度,這三場床戲只是「映照」作為「王佳芝對象」的易先生以及王佳芝兩人在情感上的變化,關鍵還是在於以下三幕:一個是王佳芝最後被攔下的回想,在舞台上望著那群大學話劇社同學;再來是易先生在日本酒館妓院的相會,王佳芝唱歌,易先生發抖流淚;最後是王佳芝與易先生的拿戒指那幕戲。

被父親拋下,帶著弟弟走人,王佳芝在這裡是作為一個女兒,被父親遺棄。其實遺棄跟嫁人是同一回事,只是後者預設了另一段本質關係(丈夫的關係)可供進入,脫離父親所代表的原生家庭,進入到丈夫所代表的婚姻家庭。然而,王佳芝並沒有另一段關係可供靠岸,他必須自己尋找,在茫茫然混亂的中國土地上,尋找屬於她的本質關係。

她遇到鄺,鄺代表了依存在大愛(愛國)下的穩定關係。剛才說的關鍵第一幕就是她在舞台上,被位處在更高(愛國)的話劇社同學呼喚,她轉身抬頭望著,然後她選擇進入這段關係。
這是她嘗試走出父親的遺棄,找尋自己可供依存的關係,而她先遇到也選擇進入的關係,是以愛國為名的話劇社。國家的動盪使得父親遺棄她,她嘗試面對這個世局,透過解救這個世局來彌補父親的遺棄,然而,鄺很孬,一方面在愛國上的無能,(其實王看來比鄺有能只是在面對造成父親遺棄的世局,而非真的愛國。),一方面在給予本質關係的無能,所以王才說三年前你何不這樣做?

但反過來說,易先生卻是用另一種方式來提供王的本質關係。易先生的事業是加重造成父親遺棄的世局,也因此一開始成為王所欲擊破的對象,然而她卻逐漸地發現,易也是在這個世局下同樣被遺棄的人。他並沒有像父親一樣逃跑,他留下來了。(易先生有一幕說我活下來了。)儘管孤獨、寂寞、暴力,但他跟王一樣,都是被世局影響而無法擁有本質關係。

(題外話,有些人提到第一場床戲王佳芝最後笑了,其實不是在笑易上鉤了,而是瞭解易對她的暴力其實是某種寂寞的發洩,她意識到這件事,像個日本女人。在這個層次上,易開始依賴她了,某種本質關係開始成形。)

然而,真正讓王能夠開始願意放棄鄺所代表話劇社本質關係,是上面提到的關鍵第二幕。王在受到日本(軍官)騷擾慢慢地走近酒館,易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,我自己罰了,都是讓你等我,這次換我等你。這句話深深地理解體會了王佳芝從被父親遺棄以來的心情,就是「等待」。儘管易的話裡應該是指王常常必須等他,等兩小時,等四五天,但這裡他代替了父親向王佳芝告白,特別在受到「日本軍官騷擾」後(象徵日本軍國親華),這就是王佳芝夢寐以求的情景,歷經世局紛擾,父親對她道歉,他其實不願意讓她等的。

其實這一幕也包含了易對王的感情,在王「真情」地唱了兩人要永遠在一起的歌時,易手發抖喝著酒,眼淚流了下來,王在此時是真心誠意的嘗試表露一點心意,儘管事實上王還無法完全放下他是大魔頭的形象,但「當刻」她確實因為易的表白而一時坦露真情。

所提到的最後一幕,也是王真正放下而願意進入易所代表的本質關係,在於「戒」的完工。可以看到王的複雜情緒,十分扭曲。其實這裡的戒是很純粹的本質關係的邀約,簡單講就是求婚。這不是講易在求婚,而是象徵著他對王的本質關係,而王也發現她找到了,找到可以替代父親的丈夫。這裡太過老套的象徵卻在先前過於複雜的隱喻中被完全忽視了。有沒有覺得老外珠寶商就像是牧師一樣,而就在王提出警告(戒的英文翻譯成caution),提出戒時,易最後選擇衝回車上,逃回他所寂寞奮鬥活下去的漢奸事業時(逃婚?),王一方面是可以理解,但一方面卻無法立刻接受的,所以鏡頭最後帶到他跟珠寶商(牧師)兩人,試圖勾出一點錯愕感。

然後,王佳芝獨自回到街上,企圖叫幾輛車,但都沒人願意停留,如同四年前,父親倉皇逃出,沒有人願意接她一把,同樣的遺棄似乎又再出現一次。而後獨自走著走著,看著窗面叫住一輛年輕人的人力車,卻在最終還是無法衝出封鎖線,如同她嘗試與鄺一同完成任務後,可以離開中國前往英國一樣,年輕人司機跟鄺一樣,一樣無能帶她走出中國,也只能安慰著她。王這時明瞭,這就是她的命運。

色戒其實不是關於色的,而是關於人的本質關係。本體性安全感來自於逐漸鬆動的親情與愛情。然而在越來越飄盪的世局中,逃離這種飄盪的方式究竟是什麼?李安選擇了老方法,還是從親情裡探問,只是這次他選擇另一種提問方式,如果親情是缺席的,我們該如何?而王佳芝也回答了:缺席以致於我們追尋。王佳芝嘗試了一次,儘管失敗,但這種嘗試卻也使得親情在她一生中似乎總是在場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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