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2月20日 星期日

帕納大師的魔幻冒險 The Imaginarium of Doctor Parnassus:與魔鬼的說故事比賽



2010.01.24
我其實蠻喜歡看充滿隱喻的片子,特別是這種大眾通俗隱喻,充滿隱喻的片子有些特色,就是它往往會有個中心主旨貫穿整部片,而恰好這些中心主旨每每總會在一開頭便埋藏起來,所以電影開頭或者片中時間的初始(有時候會用倒敘)是非常關鍵的場景,抓到它的「梗」概,那接下來的就是字謎的華麗冒險了。

撇開一些小敘事缺陷,造成一些轉折讓人摸不清楚,其實這部片有著驚人的華麗與流暢。華麗不僅僅在於每個人所想像的畫面上(其實有些人的幻想還蠻刻的,譬如愛鞋的貴婦人),更在於其如何透過預期的精準與落差來表達這些幻想。我覺得最有趣的一幕是東尼要劇團的人轉型,鏡頭一轉到他們利用同樣大小的舞台,卻展現了驚人準確的「時尚」(modern)感。有點諷刺也讚嘆導演的嘲諷功力。先來談談這部片的主「梗」概,大家或許可以瞭解怎麼「看」這部片。

其實《帕納大師》(The Imaginarium of Doctor Parnassus)的片名說明了一些事情,儘管這個隱喻對其他文化的人並不常見。帕納(Parnassus)是一座山名,是希臘神話中的謬思之神居住地,法國曾經有個詩派便以此命名高蹈派(Parnassianism)。不過,不一定需要瞭解片名意涵才能看懂這整部片,帕納大師向女兒述說千年前遇見惡魔那個故事,才是整部片破題的開始。

這部是個想像力競賽的故事。帕納相信想像力的流轉(說故事)是支撐世界的力量,這意謂著當人停止想像的時候,世界就崩解了。不過帕納一開始認為必須靠著自己不斷說著故事才行,自己是那個擔綱者,一天,惡魔來打破他的看法,他封住了僧侶的嘴巴,而確實世界並沒有因為停止述說而崩毀,但帕納卻領悟到另一個道理,自己不是講故事的唯一承擔者,有其他人也講著故事而支撐著世界。他大笑並且玩心四起,他笑著終於可以放棄他不斷重複講著的這個無聊故事,而可以到處去聽其他的故事,然而,帕納的責任則在於幫其他的故事創造一個更好的結局。惡魔看上帕納的賭性而跟他開始比賽,看誰才能創造一個好的故事結局,於是,開啟這場「與魔鬼的說故事比賽」。

在講著這段往事的同時,也惡搞了一下耶穌與十二門徒的事蹟,把聖經中的「信仰」比賽講成是說故事比賽,而耶穌的復活聖績(長生不老)反而是魔鬼賦予的。不過這確立了故事的世界觀,其實也接合著當代重要思潮,將真理視為敘事,並且毀棄大敘事而親近小敘事,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故事,而世界也確實是因為人們講著自己的小故事而「活著」。這也是到了現代,帕納落魄的原因,這代表著人類開始失去信仰(大敘事)的現象,帕納講的故事(信仰)不再令人感興趣,取而代之的是創造自己的故事並沈溺其中。但帕納與魔鬼的賭局依然進行,只是到了現代,賭局變成對結局(末世)的提供,人們固然可以有著自己的想像,不過結局(末世)的選項仍由帕納與魔鬼來供應:天堂或地獄。

然而,觀眾可能有的最大誤解也正來自於此,以為結局是分成善與惡,也因此會認為有一種「正確」跟「錯誤」的抉擇,不過在本片並非如此(在當代亦是)。故事無所謂真假,如同信仰到當代無所謂善惡;正確錯誤,只有誰比較受人歡迎。抉擇來自於他們兩人的比賽,比賽誰的想像力比較「好」,好的標準來自於誰的結局比較讓人想聽(進入誰的末世),但這一切而無關正確與錯誤,信仰不是真假之別,而是觀眾的抉擇之別,換言之,收視率。這也是為什麼黑手黨選擇進入「媽媽的懷抱」而不進去帕納提供的「加入警局可以合法使用暴力」,「媽媽的懷抱」看起來並沒有多大的「錯」,因為這無關誰對誰錯,而只是誰的結局(末世景象)比較好。

本片大梗就是在此,無關善惡或正確錯誤,一切只是誰所想像力比較吸引人的說故事比賽,而比賽的標準僅於誰的故事結局比較令人喜歡,讓人們願意進入。不過,儘管這個比賽是帕納跟魔鬼的賭局,但片中關鍵的還是東尼的角色。塔羅牌中「吊人」是他的隱喻,而吊人在塔羅牌中意謂著「倒轉」。它是塔羅牌的第十二張牌,「倒轉」同樣地並不意味著好或壞,而在於要以另一種角度看待事情,過去被認為是犧牲的事物可能獲得的結果則更為豐碩,而倒轉的時刻正象徵著一種「機會」。

所以東尼讓劇團變得「時尚」(機會)而使得人們願意聽帕納的故事,他讓那些貴婦人願意聽帕納的結局,其實東尼在現實社會裡更像是代理人、經紀人(Agency),他連結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結局,遇到他便是遇到一個抉擇的時刻,因為經紀人不幫你決定,只把各種大大小小的抉擇帶到你面前,而這正是現代世界的重要人選。

然而東尼也是人,正如同所有擔任經紀的人一樣,他們之所以擔任經紀正在於這是爬上雲端的捷徑(直通梯),也享受爬梯子的快感,然而他們最後甚至不在意有沒有上雲端,更重要在於如何能一直爬著梯子,而能永遠處在一種「邁向成功」的路上,這也是他為何問安東哪裡還有那個梯子,而非如何上雲端。因為雲端終究不是他的最愛,最終他三次(現實社會一次,爬梯子被黑手黨弄掉一次,最終進入帕納又在一次)都在這路上被抽離,無法享受快感。這也是他最後一次急切地想要進入帕納的想像世界裡的原因。他瞭解到他並不是想要到達雲端,他不想要結局,他只想要邁向好結局(人生成功)的路上,這種想像世界是最適合他的,只要最終不要對結局進行抉擇就好,如同所有經紀的人生樣態(讓買賣兩造自己抉擇即可)一樣,以及他本身(吊人)所代表的隱喻一樣,機會,只要不選擇結局就永遠有機會。

東尼其實是最瞭解一切事情變化的人,如同所有的經紀人對事情總有著最多資訊一樣,這也是為何魔鬼想要除掉他,而帕納不瞭解,只要沒有機會,魔鬼就贏了,他就「完全」的掌握賭局了。而東尼在臨死前被帕納逼著要抉擇,他也嘗試不抉擇而跟帕納講了事情的真相輪廓:女兒其實沒死,她是獎品而不是賭局本身,東尼才是賭局的一部份,機會。不過,帕納並沒有領悟到東尼的具有倒轉的本質(而這正是東尼自己領悟到的),殺死他並不會讓他換回女兒,反而是輸了這場比賽,東尼成為第五條靈魂。

說故事比賽與吊人是這部片兩個主要的軸線,然而影片之所以好看並不僅僅在於隱喻有多少,而正在於它如何利用隱喻編織出一段流暢的故事。故事的結局正在於帕納失去了他曾經獲得的東西,這來自於他的賭性也終結於他的賭性。不過更大的結構仍然流轉著,帕納仍然說著故事,只是現在他說著自己微小的故事,不去跟魔鬼比賽誰的故事結局最好了,這看起來似乎是個不錯的結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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